⊙馬海鳳

春天，是一個生機盎然，百花爭艷，令人愉悅的季節(jié)。一場酣暢淋漓的春雨過后，路邊的小草露出了嫩芽。蔚藍的天空澄澈如鏡，陽光毫無保留地傾灑在大地上，濕潤的空氣中充滿了春的氣息。

各類花兒也在這美好的時節(jié)競相綻放。在這片繽紛的花海中，兩棵李子樹靜靜地挺立著，那潔白無瑕的花瓣純凈得沒有一絲雜質(zhì)，淡淡的清香在空氣中緩緩彌散開來，引得幾只蜜蜂在其間穿梭飛舞。這一抹純粹的白，在萬紫千紅中顯得格外清新淡雅，在那淡雅悠遠的花香縈繞下，我的思緒不禁飄到了三十年前……

我們的村莊三面環(huán)山，近三百戶人家依山而居，錯落有致。南面的山梁上，生長著渾身是刺的沙棘和一叢叢低矮的灌木，其間還簇擁著一大片李子樹。翻過那道山梁，便是溝壑幽深、林木繁茂的大山。每年春暖花開之際，漫山遍野的李子花如同冬日的初雪般潔白無瑕，遠遠望去，仿若人間仙境。然而，對于起早貪黑、辛勤勞作的村民，每天心心念念的都是如何讓一家人吃飽穿暖。即便眼前的花兒美得驚心動魄，他們也無心欣賞，只是盼望著果實成熟用來充饑解饞。

當李子花凋謝之后，枝頭便掛滿了翠綠的青果。不過，這些黃豆大小的果子酸澀，難以下咽。到了秋天，累累碩果沉甸甸地壓彎了枝條。熟透的李子果皮薄而透亮，汁水飽滿，酸甜可口。李子核的用途頗為廣泛，可以用來填充枕頭，制作坐墊及精巧的工藝品，還具有一定的藥用價值。因此，農(nóng)閑之時，人們常常會上山采摘李子，剝出李子核，洗凈曬干后拿去售賣，換些錢貼補家用。

村里有個叫小梅的女孩，乖巧伶俐、活潑可愛。由于長期吃不飽飯，看上去比同齡的孩子更加瘦小，但在她那小小的身軀里，卻蘊含著同齡人沒有的堅韌與勇敢。小梅的父親體弱多病，常年依賴藥物維持，家中繁重的農(nóng)活落在了母親一人肩頭。小梅從五六歲起就幫著母親疊被子、掃地、燒炕、喂雞，照顧弟弟妹妹。到了十來歲，她已經(jīng)能熟練地洗衣做飯、干農(nóng)活，還時常上山挖藥材、采集李子核，賣了錢給父親買藥。

又是一年李子成熟時，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在屋后的樹梢上時，年僅十四歲的小梅已經(jīng)做好了早飯。她給去地里勞作的母親留好飯菜，又照料弟弟妹妹穿衣吃飯，叮囑他們不要亂跑，守好籠子里的小雞，防止被老鷹叼走。隨后，小梅帶上幾個洋芋和兩個玉米面饃饃，去叫小伙伴一同上山摘李子。然而，小伙伴家中正在忙著拾洋芋，脫不開身，小梅猶豫了一下，最終決定獨自上山。那年李子核的收購價格比往年高出不少，所以上山摘李子的人很多，山梁上的李子早已被采摘一空，小梅有些失落沮喪。她想，如果孤身一人去更遠的地方，父母肯定會擔心。但父親那孱弱的身影和母親愁苦的面容浮現(xiàn)在眼前……小梅咬了咬牙，毅然決然地翻過山梁，向著深山走去。

小梅獨自一人行走在深山老林中，不禁有些害怕，開始后悔走得太遠。可是，當她看到那滿樹的李子時，心中的興奮頓時驅(qū)散了恐懼。此刻，她的眼中、心中滿滿的都是李子……不知不覺中，太陽漸漸西斜，樹林里變得昏暗起來。小梅趕緊背起沉甸甸的袋子踏上了回家的路。一直專注于摘李子的小梅，此刻才真切地感受到了疲憊。她隨身攜帶的食物早已吃得一干二凈，肚子咕咕叫，背上沉重的李子壓得她直不起腰來。她艱難地在羊腸小道上蹣跚前行，衣服和手時不時被路邊的荊棘劃破，鮮血滲了出來，但她此刻已顧不上這些，只想著盡快回家。她實在走不動了，便背靠著山崖稍作休息。不經(jīng)意間，她看到袋子口露出的李子，一時間竟忘記了“桃飽人、杏傷人、李子樹下抬死人”的俗語，伸手掏出李子吃了起來。吃著吃著，她那紅撲撲的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笑容。酸酸甜甜的味道讓她暫時忘卻了饑餓和疲勞，不知不覺中，她吃了很多……

當進山的人發(fā)現(xiàn)小梅時，她已不省人事，雙目緊閉，面色青紫，口吐白沫，嘴角還殘留著李子的碎屑。她的身體蜷縮成一團，兩只手緊緊地抓著袋子上的繩索。人們挪動她的身體時，她衣兜里光滑的李子核滾落了一地。就這樣，一朵尚未綻放芬芳、還未展望美好未來的生命之花，悄然凋零。

“這是什么花啊？好漂亮！麻煩您讓一下，我想拍張照片。”身后傳來的詢問聲將我從回憶中驚醒。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孩，一頭烏黑亮麗的披肩長發(fā)，面容清秀。見我回頭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：“阿姨，打擾您了。我以前從來沒見過這種花，覺得特別干凈、好看。”說著，她便拿起手機對著李子花一陣狂拍，還讓我?guī)退牧藥讖埐煌嵌取⒉煌藙莸恼掌f是要留下這最美的瞬間。

我輕聲說：“這是李子花，也叫梅子花，它先開花，后長葉，在城里不太常見，大多生長在鄉(xiāng)村的山坡、地埂和大山里。等到秋天，成熟的李子味道很不錯。那時候，你要是有空，可以過來摘幾顆嘗嘗。”聽到我的話，女孩的臉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，她說她只吃過超市里賣的各種各樣的李子，還從來沒嘗過野李子的味道呢。

是啊，在如今這個物質(zhì)生活富足、交通便利、醫(yī)療技術(shù)發(fā)達、四季蔬果不斷的時代，或許不會有人為了充饑去吃野果而中毒身亡。那些曾經(jīng)被視為珍貴資源的野果，如今無論是繁花似錦還是碩果盈枝，都只是為城市和鄉(xiāng)村增添了一道亮麗的風景，讓人們在閑暇時光能夠放松身心，盡情享受大自然的饋贈。

三十年的光陰一晃而過，眼前的李子花依舊潔白如雪、恣意盛開，在風中輕輕搖擺，似在訴說著那些被歲月塵封的故事。我緬懷那些在艱難歲月中離去的人們，也更加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安逸生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