口弦|幸福的一天
本來是與往日一樣,準備駛著電動輪椅去公園讀書,想起兩天前縣文聯(lián)的小米通知說有人要來家里探望我。具體是誰、哪個時間點來也未說。
為了不讓神秘而又遙遠的友人未能見到我遺憾而歸,我便選擇就近在自家門前的兩棵大柳樹下讀書。
家門前這兩棵大柳樹有些年月了,長勢特別好,樹樁粗獷寬大,比起周邊栽種的柳樹,它們像是吃過偏食的,在它們下面讀書是一件幸福的事情。每次拿起書來,翻開故事,我像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,是一種暢游他人世界的感覺。在讀書的時間里,我像是個趕路人,奔跑著。時間過得很快,一個半小時像是轉(zhuǎn)瞬間,只有僵硬著有些酸痛的脖子證明時間過去了很久。抬起頭活動活動筋骨,把書遞給父親幫我拿進屋里。
我操控著科技感十足的輪椅躺平。當(dāng)然此躺平非彼躺平,躺下來思考一些故事情節(jié)是一件特別幸福的事兒。我按動電鈕,把輪椅靠背慢慢降下去,躺在大柳樹下面乘涼,等待夏日里的涼風(fēng)襲來。侵襲一般造成一種讓人感到不爽抑或想反抗的狀態(tài),可夏日里的風(fēng)不一樣,涼風(fēng)的侵襲卻讓人無需理由地喜歡。涼風(fēng)拂面的那一刻,我可以讓思想愜意地在天地間遨游。
一通電話打斷我的思緒,是縣文聯(lián)的馬利婭打來的,詢問我在家嗎?他們馬上到我家門前了,汽車掉個頭就到。我掛了電話,沒有停頓便立馬讓父親快去打開家里的大門,自己又調(diào)整輪椅緩緩坐起來。
我還未做任何準備,平日里要是有文友要來家里,文聯(lián)的老師準會提前一個多小時提醒我。今天許是老師們太忙,電話也來得匆匆,讓我瞬間有了些緊迫感。等我操控著輪椅后背坐起來,抬頭間就看見一輛小轎車,它后面跟著一輛大巴車已經(jīng)到了家門前。
我張望著那輛大巴車,好奇而又緊張地望著停車的地方,猜想著是誰來了?我看見了一些熟悉的面孔,沒想到大家會來我的家里。
前一天還在西吉縣木蘭書院舉辦了一場改稿會。我是珍惜著每一次我能參與的文學(xué)創(chuàng)作機會。記得好多次要出遠門學(xué)習(xí)的機會都像那天上的星星,伸出手去夠,卻總是差一截。我這羸弱的身軀無法拖著輪椅出遠門,父親母親也要為了生活而奔忙。去安徽、去新疆、去首都北京的學(xué)習(xí)機會,就像是一場場宏大而又幸福的夢,我只能在夢里笑著去摘星星,醒來又去面對自己坐在輪椅上的軀殼,默默放棄。因為放棄了太多,所以就倍加珍惜著我能參與的每一次文學(xué)培訓(xùn)的機會。在改稿會上,老師們的每一句話語我都會仔細聆聽,對交上去的稿件提出的最中肯的修改意見我也會好好思索,我是不是有這方面的不足?如果是我遇到了類似的問題又該怎樣解決?
前一天的改稿會時間緊湊,會議結(jié)束后,我們只是匆匆打了一個照面。坐輪椅的原因,我沒法上前去和大家打聲招呼,只能默默等待父親推著我,依舊像趕路人一樣匆匆參加完活動又匆匆離開。
回家的路上,我無奈又惋惜地搖了搖頭,心想那是與大家的最后一次見面,沒想到大家會來家里探望我。
我將這足有二百公斤的電動輪椅移動到臺階邊,焦急地等待著大家下車。大巴車也停好了位置,從車上下來十多個人,我看見了黃國輝老師,他走在最前面,陪伴著他的是魏邦榮老師。后面還有安殿榮老師,向迅老師跟在后面一言不發(fā),他肯定在沉思某個稿子里的某個情節(jié)而走了神。我一時變得局促不安,待大家來到我身邊,我便一一和大家握手,開心得像個孩子一樣。父親瞅見大巴車已經(jīng)停下,家里的大門都還未打開,著急地忘記和大家打聲招呼,就三步并作兩步跑去開門。
每個人都是那么親切,他們臉上掛著和藹的微笑。不知為何?在我的意識里,我每次遇到的新老朋友,他們看見我的那一刻,那微笑像是濾過清水一樣清澈。那種家人般的親切感,總讓我很舒服。
想起王安憶老師去史鐵生先生家里的場景,兩人在一起聊文學(xué)、包餃子,一起吃餃子,一起談?wù)撊ケ本╆J蕩的打工妹。王安憶老師調(diào)侃著,她們?nèi)绻藿o一個有北京戶口的哪怕是個跛子,生活也會很好。那一刻她完全忘記了史鐵生的遭遇,史鐵生絲毫沒有在意,與常人一樣和她一起理性地分析問題。他們就像拉家常一樣,沒有一件事是了不起的大事。
想到這些,我便能從緊張的情緒里抽離出來。來家里的人,也和王安憶、史鐵生一樣,是家人。
家人是不需要刻意寒暄的,就像彼此流著相同的血液,只需一個動作就可以喚醒血脈里相同的細胞一樣。我們都有一個相同的細胞,那就是文學(xué)。面對這樣的家人,我便無需緊張,說說玩笑話,拉拉家常,或者說說心中的開心抑或憂慮都是可以毫無顧慮的。
招呼大家去客廳坐好,李興民老師不放心我,他沒有跟著上去,是非要扶著我的輪椅一起進去,和他早就與家里人一樣,也就沒再謙讓。父親來到樓梯前抱我走上幾級臺階來到大客廳里。我坐上了手推輪椅,像是被卸了腿,只得讓別人推我前行。我被推到了人群中央,那一刻我感覺我已成為了最幸福的人,喋喋不休地說個不停,一個勁兒地招呼大家。妹妹從廚房里端來一些切好的西瓜,黃國輝老師看著我高興的勁兒,讓我說著一堆又一堆心中的文學(xué)夢。他把茶幾上的西瓜往人群中央挪了挪,調(diào)侃地說了句:“來,我們當(dāng)個吃瓜群眾,好好聽馬駿講。”
大家在一起彼此打趣,開懷大笑,我心里的喜悅不知該怎樣表達了。曾經(jīng)的我,是沒法子像正常人一樣的,好多認識朋友的機會我也會錯過。做夢都沒想到,大家能組團來看望我,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兒。
我們一起聊文學(xué),也聊生活,聊到了我的電動輪椅,聊到了我的筆名。閆宏偉老師提起我駛著電動輪椅,獨自走過十多公里去看望外婆的事兒。
“這是我人生里第一次走這么遠的路。要不是輪椅只能走三十公里,我會走得更遠。”我向大家解釋。
“那以后你備兩個電瓶,走更遠的地方。”魏邦榮老師說。
“您可別這么說,他膽子可大了,小心電量充足了,他獨自跑銀川來!”閆宏偉老師調(diào)侃道。
大家又一次放聲大笑了起來。
我感受著這么一幫像家人一樣溫暖的人帶來的幸福。
在西海固這片土地上,總有一幫善良的人,把最美好的寄托也帶到這里,讓這荒蕪的夜晚也充滿著幸福的歌聲。
我將深深扎根在這里,書寫這里在新時代的真、善、美、愛。(作者:馬 駿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