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親喜歡秦腔，從小就很喜歡。她的老家在彭陽縣的一個小山村里，小的時候家庭條件艱苦，一家七口她是老幺，外公去世得早，兄妹六人靠外婆一個人拉扯。外婆在公社做飯，隔三岔五會往家里帶些吃的，五個哥哥都很疼母親，每次都會多分一些給她，而更多時候都餓著肚子。過年時，這種情況有所好轉(zhuǎn)，外婆讓兄妹六人坐好，從身上摸出一把鑰匙，打開柜鎖，拿出半袋花生瓜子放在桌上，即便用紅色的塑料袋裝著，他們還是一眼看到了袋子中零星的幾顆糖，這可是稀罕玩意，平時根本見不到。外婆打了一下三舅伸過來的手，一人分一把瓜子兩顆糖。

拿到糖的舅舅們不急著吃，都將目光投向母親，大舅拿出一顆糖在母親眼前晃了晃，笑道：“小妹，給咱唱一段秦腔，這糖就是你的了。”

母親自然樂意，她搶過大舅手里的糖，先塞進(jìn)嘴里，要開口時才發(fā)覺嘴里的糖占地方，干脆又吐了出來，用糖紙仔細(xì)包好，這才唱起了不知從哪里聽來的唱段。雖然有些走調(diào)，但那種發(fā)自靈魂的熱愛讓她樂此不疲。

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，精神生活同樣匱乏，聽母親說起過，他們小時候除了打沙包、抓五子，和村里同齡孩子滿村瘋跑外，村里唱大戲便成了他們?yōu)閿?shù)不多的大型娛樂活動。

當(dāng)哪個村里要唱戲的時候，都不需要刻意宣傳，消息便能以極快的速度傳遍附近幾個村。母親總是第一個到，搶到最前排的位置，放下小凳子，安靜地坐在臺下，認(rèn)真觀察著臺上演員的表情、口型、動作，聽著他們的唱腔、板調(diào)，不放過任何一個細(xì)節(jié)。回來后，她還會向外婆學(xué)唱一段，外婆也會附和地接上幾句，場面很是和諧。

戲場在離家很遠(yuǎn)的村子時，母親只能央求外婆，外婆被纏得沒辦法，掏出五毛錢交到母親手里，母親拿了錢，一溜煙就沖了出去。五毛錢這個數(shù)，可是母親算好的，來回路費(fèi)四毛錢，戲票一毛錢，不會多花一毛錢。

從小的熱愛為母親日后的秦腔之路打下了堅(jiān)實(shí)的基礎(chǔ)，盡管所有東西都是自學(xué)，但與生俱來的天賦總能讓她快人一步，那一板一眼的動作，不像一位初學(xué)者，已然有了幾分大家風(fēng)范，很快在村里有了一些名氣。

第一次上臺演出的機(jī)會來得很突然，那是一場幾個村的聯(lián)合演出，陣仗很大，村支書對這場演出很重視，就在大家緊鑼密鼓籌備演出時，有一位演員突然病倒，雖然不是主演，戲份卻不少。沒辦法，只能找替補(bǔ)，可是村里會唱戲的人就沒有幾個，能站在臺上的都上了。就在村支書焦頭爛額時，有人突然提議讓母親上。母親聽到消息時整個人都激動得開始發(fā)抖，對一個沒上過臺的新人，這個挑戰(zhàn)不小。村支書看出了母親眼中的躍躍欲試，最終決定讓母親上臺。第一次正式上臺演出難免緊張，但臺詞已在她腦海里過了無數(shù)遍，早已爛熟于心，壓下心中的波瀾，母親放開嗓子，心無旁騖地唱了起來。

這場演出很成功，母親也得到了觀眾的肯定，很快她的名氣就傳出了村子，日后每每提起此事，她的臉上總是洋溢著笑容。

后來我們舉家搬遷來到城里，環(huán)境的開闊讓母親認(rèn)識到了自己的不足，感受到了自己和正式演員的差距。不過她并沒有氣餒，在加入一個劇團(tuán)后，更加努力地練習(xí)，從唱腔到動作，從聽音到練詞，有了專業(yè)老師的指導(dǎo)，母親進(jìn)步飛快，在接下來的幾年里，母親時常跟隨劇團(tuán)演出，現(xiàn)在儼然成了一位合格的秦腔演員。（作者：張 磊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