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遠的酸梨溝
不再沉睡的小河(油畫) 薛福利
小憩(油畫) 薛福利
【中國故事】
“今非昔比,恍如隔世??!”
兩年前的這個時節(jié),,2020年6月8日,,寧夏吳忠市紅寺堡區(qū)弘德村,,習近平總書記接過劉克瑞手中的老照片仔細端詳,,不由發(fā)出感慨,。
照片上,,劉克瑞滿面愁容的妻子馬建花,、怯生生的女兒劉曉麗站在院子中間。身后,,是兩間低矮的土坯房,。酸梨溝,寧夏固原市原州區(qū)張易鎮(zhèn)毛套村下屬的自然村,,深藏于中國西北黃土高原大山的褶皺里,。
酸梨溝劉家,是寧夏近四十年移民史的縮影,。從1983年大哥“吊莊”移民,,到三哥、四哥自主移民,,再到自己和六弟成為“十二五”生態(tài)移民,,劉克瑞兄弟持續(xù)幾十年的搬遷經(jīng)歷,,幾乎涵蓋了寧夏所有移民形態(tài)。
他們的人生,,匯進了寧夏123萬移民澎湃激蕩的故事長河,。
“C-30”
整潔的小院里青杏累累、綠樹成蔭,,寬敞明亮的客廳陳設(shè)現(xiàn)代,,家具家電一應俱全。
變遷,,于劉克瑞如夢境一般,。
那是2012年7月25日清晨,大山環(huán)抱中的村莊剛剛顯出輪廓,,劉克瑞已在房前屋后徘徊了好幾圈,。這天,他們一家四口,,將與另外128戶鄉(xiāng)親一起,,坐上大巴,前往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,。
雖然,,酸梨溝在他的記憶深處多是貧窮與饑餓,年輕時,,他無時無刻不夢想著逃離這窮山惡水,。但今天,真要離開了,,卻多少有些不舍,。
這是一次與故鄉(xiāng)的徹底告別。他在心里,,與深埋于這黃土地下的祖輩道別,,與家門前那棵古柳道別,與兒時捉過迷藏的土窯道別,。
推土機轟鳴,,兩間土坯房應聲倒下。這兩間房是1995年蓋的,,那年兒子劉治海剛剛1歲,。
房子夷為平地,酸梨溝再也回不來了,。好在搬遷前,,政府的工作人員會給每一戶拍張照片,,劉克瑞在原州區(qū)醫(yī)院照顧生病的母親,,兒子在鄉(xiāng)鎮(zhèn)寄宿中學讀書回不來,,妻子和女兒的這張照片,,成為他們對這個“土窩”的唯一記憶。
而這張照片,,就是8年后他拿給習近平總書記的那張,。
穿過干涸的河灣,從溝道里會集到大路邊,。劉克瑞一家坐上大巴,,延綿的車隊卷起塵土,在山巒間穿行,,隔著車窗,,看那道熟悉的山梁漸行漸遠。
劉克瑞懷里揣著一張汗津津的字條,,上面寫著“C-30”,。這是他前幾天在鄉(xiāng)政府抓到的鬮,是他未來新家的代號,,在紅寺堡,,一個他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。
車隊上了大路后向北行進,,警車開道,,救護車、消防車護衛(wèi),。漸漸地,,山被甩到車后,地勢開闊起來,。
在高速公路服務(wù)區(qū)停過兩次,,下午1點,,終于到達,。眼前是一片荒灘、幾排新蓋的磚房,。太陽火辣辣地炙烤著大地,。遠處有座山,像初中課本里平緩的拋物線,。
劉克瑞一家被當?shù)馗刹繋е?,來到了“C-30”。拉家當?shù)能囈驳搅?,直接開進了院子里,。“雖然荒涼點,但路平,、方便,。”劉克瑞想,。
每家每戶都發(fā)了礦泉水,、饅頭、雞蛋,、牛奶,。卸完車,進屋一看:一張鐵床,,一個爐子,、兩袋煤,一袋米,、一袋面,、一桶油。水電都是通的,,插上電炒鍋,,切了幾個從老家?guī)淼难笥螅芸?,便做好了一頓洋芋面,。
打開鋪蓋卷兒,往鐵床上一鋪,,一個家就算安頓好了,。
這一晚,劉克瑞一家興奮地在燈下整理各類家什,,一直到深夜,。
蔚藍
劉克瑞對移民兩個字并不陌生。雖然,,他并不知道,,在他腳下的這片土地上,從秦漢時期的軍事移民,,到唐宋時期黨項人的兩次內(nèi)遷,,再到元代的大規(guī)模政策性移民,乃至明清兩代,,千百年來,,移民開發(fā)的歷史從未中斷。
劉克瑞的奶奶姓劉,,爺爺是上門女婿,,姓謝,,兩人一直沒有子女。1929年前后的一天,,村里來了一個貨郎,。貨郎的擔子上,一頭挑著針頭線腦,,另一頭坐著一個不到兩歲的小男娃——這是貨郎的二兒子,,為了不讓娃餓死在家里,帶著他出來混肚子,。
奶奶用一袋面粉,,換了這個挑在貨郎擔子里的男娃作養(yǎng)子,取名劉文山,。劉文山育有8個子女,,劉克瑞在六個男娃中排行第五。
劉克瑞不太善于表達,。但“最不適宜人類生存的地方”這句話,,他說得流利而順暢。他知道,,他的老家早就因為這句話在聯(lián)合國出了名,。
對于旱的記憶,作為長子的大哥劉克勤痛徹心扉,?!岸彘_一粒黃土,半粒在喊渴,、半粒在喊餓,。”直到多年后,,劉克勤仍時常重復一個夢:已近立夏,,仍沒掉過幾滴雨,麥苗耷拉著,,用手指輕輕一捻即成碎末,。站在地邊,自己也成了一棵被太陽炙烤的麥苗,,水分一點點脫離他的身體……
蔚藍,,可以是大海,,可以是天空,,但也可能是噩夢的顏色。
直到現(xiàn)在,,只要聽到有人贊美固原的天空特別藍,,劉克勤仍會覺得渾身不得勁兒。是!天越藍,,太陽越大,,就越不下雨。
西海固人關(guān)于旱的噩夢,,就是藍色的,。
“西海固”3個字,是一個特殊的存在,,在聯(lián)合國很有名,,地圖上找不到,卻一直是中國貧困的代名詞,。
西海固最初為寧夏南部山區(qū)西吉,、海原、固原的合稱,。1953年至1955年,,曾短暫設(shè)立過“西海固回族自治區(qū)”。此后,,隨著行政區(qū)劃的變化,,西海固范圍幾經(jīng)變遷,逐漸成為寧夏中南部9個貧困縣區(qū)的代稱,,占據(jù)了寧夏地理面積的65%,。
在中國地圖上,寧夏猶如瀚海中游弋的一葉扁舟,,南北狹長,,中部略寬。黃河從寧夏小舟的左舷中部切入,,自西南流向東北,。北部平原溝渠縱橫,稻香魚肥,;而超越寧夏“半壁河山”的西海固,,則是丘陵起伏的黃土高原區(qū),以及被毛烏素沙漠和騰格里沙漠夾擊的荒漠戈壁,。
在西海固,,水代表著財富,有無水窖是衡量貧富的重要標準,。上門提親,,只要男方家里有兩眼水窖,那就多半是門好親事,。
在西海固這片土地上,,連各種生靈都是苦命的,。
對水的味道,動物比人敏感得多,。淘水窖時,,那些渴瘋了的野兔子,聞到水的氣息跑過來,,趕都趕不走,。水窖里的水,并不是清冽的甘泉,,而是混濁,、苦澀的黃泥水,這些在很多地方連洗手都嫌臟的苦咸水,,人們甘之如飴,。
劉克瑞生于1973年,那是一個大旱之年,。那一年,,在僻遠的西海固,大哥劉克勤第一次見到了很多汽車,。部隊的汽車排成長龍,,給群眾送糧送水。拉水汽車在路上跑,,鳥兒跟著在空中飛,,家畜也圍著車覓水。拖拉機耕地的時候,,從柴油桶往出抽油,,渴極了的麻雀竟飛蛾撲火般飛過去搶喝柴油……
如果沒有黨和政府積極的救災舉措,劉克瑞不知道是否還能活在世上,。
劉克瑞的記憶里,,天旱窖枯的景況,每隔幾年都要重復上演,。
資料顯示,,新中國成立后的1958年至1960年、1972年至1973年,、1991年至1993年,,西海固地區(qū)都出現(xiàn)罕見大旱。1982年夏天,,寧夏西海固地區(qū)和甘肅中部遭逢大旱,,國務(wù)院、自治區(qū)組織運水長達半年,,國家僅補助運水經(jīng)費就達數(shù)千萬元,。
干旱缺水給這里的風土人情打上了深深的烙印,。不少地名透著干涸,,比如旱天嶺,、喊叫水;很多地名寄托著祈盼,,比如上流水,、下流水、三滴水,、紅城水,。就連“花兒”都唱出了焦渴:“溝岔里的水干了,我的嗓子干得冒火了,?!?/p>
山河如是,何以活人,?
“吊莊”
劉克瑞的大哥劉克勤,,第一個要搬出這旱天旱地。
1982年,,國務(wù)院決定實施“三西”農(nóng)業(yè)建設(shè)項目,,以從根本上解決寧夏、甘肅兩省區(qū)集中連片特困地區(qū),,即定西,、河西、西海固貧困群眾的溫飽問題,。
1983年9月,,“三西”地區(qū)農(nóng)業(yè)建設(shè)領(lǐng)導小組進一步提出“有水路走水路,有旱路走旱路,,水旱不通另找出路”的方針,。寧夏黨委政府制定“興河套之利,濟西海固之貧”的政策,,動員貧困群眾搬遷到資源更為豐富,、有灌溉條件的荒地上進行開發(fā)性生產(chǎn)建設(shè)。
這一年,,劉克勤33歲,。一天中午,村里的大喇叭突然響起,。聲音嗡嗡隆隆的,,但有一句他聽清了,說愿意“吊莊”搬遷的可以報名,。
消息如平地驚雷,,帶來的震動不小于幾年前的包產(chǎn)到戶,。劉克勤早已過厭了趕著毛驢走十幾里路到深山馱水的日子,他擱下攪團飯碗,,邊往出跑,,邊提滿是補丁的布鞋。
村委會已經(jīng)聚集了一些人,。要搬去的地方,,一開始說是“南山臺子”,后來又說叫“大戰(zhàn)場”,,在中衛(wèi),、中寧一帶?!安还苣?,肯定不是啥好地方!”“要是好,,人家川區(qū)人早都占了,,還能輪到咱們西海固人?”
劉克勤報了名,。老支書提醒他:“娃娃,,你要想好!搬出去就沒有回頭路了,?!?/p>
倒是老岳父早些年曾趕著騾子在中衛(wèi)一帶馱過鹽,鼓勵他說:“從中衛(wèi)出來,,往西海固走的方向有一片地方很開闊,,你們搬過去,要是過好了,,我也去享享福,。”
收完稀稀拉拉的麥子,,正往曬場上背,,消息來了,他落選了,,只能等第二批,。
那一夜,沒有上過一天學的他,,第一次體會到了名落孫山般的失落,。他和有著同樣遭遇的張鴻軍密謀到半夜,準備做一件瘋狂的事兒。
第二天,,每人背上一袋炒面,,他們出發(fā)了。臨行前,,妻子對他說:“你去看看,,那地方長不長草,只要是長草,,那就長莊稼,?!?/p>
一人一輛自行車,,推一陣、扛一陣,、騎一陣,,直到上了109國道,一路向北瘋騎,。
當晚,,直到看不清對面的人影時,他們來到了海原縣李旺鄉(xiāng),,找家車馬店,,把嘴搭到水桶沿上灌了一肚子涼水,就著吃了點炒面,。次日,,天不亮便上路,中午進入中寧地界,,一邊騎行一邊打聽,。騎餓了就往嘴里追一把炒面,面里沒有一絲水分,,越吃越渴,。
正午的陽光如火爐般炙烤著大地。一棵柳樹下,,有老兩口推著一車西瓜在賣,。看到兩個衣衫襤褸的后生,,得知他們?yōu)榱艘粋€“吊莊”移民的指標,,騎自行車跑了兩百多公里路,就送了他們一個西瓜,。
“那兩個老人,,咋就那么好!”年逾古稀的劉克勤至今心存感激,。
夕陽西下時,,他們終于在二泵站找到了馬東海,。當時,揚黃工程剛剛通水,,各遷出鄉(xiāng)鎮(zhèn)抽調(diào)干部到移民點工作,,馬東海就是負責他們鄉(xiāng)鎮(zhèn)搬遷工作的。
看著兩個后生臉上一道道汗跡泛著鹽堿一樣的白色,,馬東海說:“既然你們兩個有這么大決心,,那就把你們也列到第一批!”
就這樣,,劉克勤和張鴻軍留在了大戰(zhàn)場,。
“大戰(zhàn)場”名稱的由來,與宋元豐年間的一場戰(zhàn)爭有關(guān),。大將劉昌祚帶領(lǐng)軍隊在今大戰(zhàn)場西面的米缽山山麓與西夏軍交戰(zhàn),,獲大勝。其地史稱“元豐戰(zhàn)跡”,,百姓俗稱“大戰(zhàn)場”,。
據(jù)考證,盛唐前后,,這里曾經(jīng)森林茂密,,由于地處古絲綢之路必經(jīng)之地,常有商隊往來停留,。后來,,戰(zhàn)亂頻繁、人為破壞,,林木被采伐,,生態(tài)失去平衡,加之騰格里沙漠侵襲,,漸漸被黃沙覆蓋,。
劉克勤眼前的大戰(zhàn)場,完全是一片沙漠戈壁,。風一起,,刺沙蓬就跟“流浪漢”一般在戈壁上滾動。不時還有龍卷風形成,,一道道上頂天,、下抵地,耀武揚威般來回游蕩,。
1977年,,水電部批準修建固海揚黃干渠,沉睡千年的土地有了被喚醒的可能。1983年,,中寧縣成立中寧固海灌區(qū)開發(fā)指揮部,、固原縣成立固原“吊莊”指揮部。
劉克勤到來時,,干渠尚未開口灌溉,。指揮部劃給劉克勤三檔子土地,兩條渠之間算一檔子,,一檔子7畝,,總共21畝。所謂的土地,,其實就是一個個小沙丘,。
“公家提供推土機,大樣子推出來,,我們再用架子車拉土平田,?!眲⒖饲谡f,,這一干就是半年,一直到土凍了,,才回到酸梨溝,。
1984年開春,劉克勤早早來到大戰(zhàn)場,。挖一個坑,,搭上爛椽子,刺沙蓬,、馬蓮草往上一蓋,,就成了地窩子。這是他在這里的第一代“房”,。
當年,,水通得晚、地也沒有完全整好,,劉克勤便在兩畝地里試驗性地撒上了秋糧作物——糜子,。長勢比預想好得多,一畝地能收200多斤,。
1985年,,劉克勤舉家搬往大戰(zhàn)場。春灌之后,,他種了十三四畝小麥,,種子是指揮部發(fā)的小麥良種——永糧四號。夏天,一下子收了4000多斤小麥,。
“在老家,,雨水最好的年份,也沒見過能打這么多的麥子,?!泵棵肯肫疬@個豐收的秋日,劉克勤就覺得,,所有的汗都沒有白流,,所有的苦都沒有白受。在老家,,一畝地只能收幾十斤糧,,撐死也就一百來斤。而在這黃河水澆灌過的土地上,,一畝地輕輕松松就是幾百斤糧,。
“一下子就傳開了。剛搬上來的人,,都拿老家的癟麥子換這個種子,。”劉克勤家的條件算是最好的,,作為最早的拓荒者,,他從老家拉來了3頭牛。而大部分早期“吊莊”移民,,所有的家當,,只有一口鍋、一卷爛鋪蓋,。
“剛搬來那會兒,,政府鼓勵種樹,樹苗免費給,,只要你栽,,敞開供應?!比龣n子地的渠沿,,劉克勤把樹苗栽得滿滿當當。
兩三年后,,有的楊樹已有胳膊粗,,劉克勤就用這些楊樹做椽子,蓋起一間房,。水得用架子車推著油桶從五六公里外的泵站運來,。怕水滲漏浪費,,騰出做飯的大鍋,在鍋里和泥,,蓋起這間簡易土坯房,。
無論如何,這算是真正安定了下來,。
挪活
劉克瑞的兄弟姐妹中,,除了二哥劉克儉從寧夏農(nóng)校畢業(yè)后,被分配到固原市工作,,其他幾個兄弟,,都成了寧夏123萬移民中的一分子。
三哥劉克榮生于1962年,,比大哥劉克勤小13歲,。劃分土地時,劉克榮也分到了三檔子沙地,。后來,,老四劉克貴成家時,在地頭上蓋了房,,這三檔子地也就給了他,。劉克貴成為酸梨溝劉家又一位移民大戰(zhàn)場的家庭成員。
大哥“吊莊”移民的那一年,,劉克瑞11歲,。劉克瑞后來去幫大哥收過麥子:“那時候覺得,大戰(zhàn)場一點都不好,,漫天的黃沙?!?/p>
每天早上醒來,,門都被沙堆堵住,得幾個人合力推開個縫,,才能讓一個人擠出去把沙子刨開,。四面的景致完全一樣,只有風滾草在腳下呼呼地跑,。
風吹沙子跑,,抬腳不見蹤。一刮大風,,路就沒了,。放學的孩子們時常迷失方向,等晚上看到村里點點燈光摸回去,,都過了10點,。
這樣的生存環(huán)境,,逼退了很多人。
有人走,,就會有人來,。1997年,劉克榮34歲,。這十幾年,,他輾轉(zhuǎn)新疆等地打工,春種秋收才回老家操持莊稼,。劉克勤回老家?guī)兔δ臌溩?,劉克榮問大哥:“大戰(zhàn)場那邊有合適的地轉(zhuǎn)讓嗎?我給娃娃置一檔子,。我們這一代也就這樣了,,可不能讓子孫后代再待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了?!?/p>
“剛好有一家子要轉(zhuǎn),,三檔子地帶一間小房子,4萬塊錢,。你快上去看去,。”
東拼西湊,,先付給對方2.6萬元,。剩余1.4萬元,第二年一次付清,。
正趕上寧夏土地第二輪承包登記,,劉克榮把這些地登記在了大兒子名下。他們,,也成為寧夏百萬大移民的一部分,。有別于政府有組織的移民搬遷,像劉克榮這樣的移民,,被稱為“自主移民”,。
在大戰(zhàn)場,一畝地的轉(zhuǎn)讓價最高達到2萬元,?!皟杉覍懸粋€字據(jù),叫個鄰居見證一下就可以了,。也從來沒聽過有什么糾紛和爭議,。”劉克榮說,。
前不久,,當我走進這個牛哞羊咩聲相聞的農(nóng)家院落時,,牛棚里,一頭西門塔爾母牛剛剛做了媽媽,?!笆穷^小母牛,養(yǎng)上三個月,,就值1萬塊錢,。”劉克榮喜滋滋地說,。
穿過后院,,三檔子地里,玉米長得正旺,。院子后面就是地,,地頭上就是家院,一點冤枉路不用跑,。在老家,,去地里得下溝上山,一兩個小時都走不到,。就算種出了莊稼,,也背不回來。
為便于管理,,1987年固原縣和彭陽縣分別成立大戰(zhàn)場鄉(xiāng)人民政府和馬家梁鄉(xiāng)人民政府,,這兩個鄉(xiāng)成為距離縣城近200公里的一片“飛地”。2000年1月,,兩個鄉(xiāng)移交屬地中寧縣管理,。2003年7月,原馬家梁,、長山頭,、大戰(zhàn)場三鄉(xiāng)合一,組建成大戰(zhàn)場鄉(xiāng),。2011年,撤鄉(xiāng)設(shè)鎮(zhèn),。
冬天,,劉克勤和老伴住在大戰(zhàn)場鎮(zhèn)興源家苑居民小區(qū),有集中供暖,,屋子溫暖如春,;夏天,他們搬回自己原來的院子,,享受田園生活,。大兒子劉治國大學畢業(yè)后在新疆工作,,如今已成為企業(yè)中層。
現(xiàn)在的大戰(zhàn)場鎮(zhèn),,是中衛(wèi)市中寧縣最大的一個鄉(xiāng)鎮(zhèn),,經(jīng)濟活躍。余微和劉克勤是鄰居,,曾作為社區(qū)工作人員做過人口普查,,對鎮(zhèn)上的情況非常熟悉。她悄悄對我說:“劉叔的女兒女婿生意做得好著呢,!”
振興
作為家里的老五,,劉克瑞只比大哥的大兒子劉治國大兩歲。
從學生時代起,,劉克瑞便見證了大哥一家“吊莊”移民之路的艱辛,。直到多年以后,家庭的重擔落在他的肩膀上,,劉克瑞才真正理解了當年大哥為何要跑到一個連雀兒都不落的地方,,去受那份罪。
相比幾位哥哥的經(jīng)歷,,2012年,,劉克瑞和弟弟劉克銀移民紅寺堡時,各方面的條件都好太多了,。
“一來就有54平方米的房子,,還預留了宅基地?!眲⒖巳鹫f,。
從20世紀80年代黨中央決定實施“三西”扶貧開發(fā)以來,寧夏從中南部地區(qū)向引黃揚黃灌區(qū),、縣內(nèi)有條件飲水灌溉的地方,,探索了集中安置、就近安置,、勞務(wù)安置,、插花安置等多種搬遷安置方式,先后實施6次大規(guī)模移民,,累計搬遷123.26萬人,,占全區(qū)總?cè)丝诘牧种唬咏r(nóng)村總?cè)丝诘娜种弧?/p>
隨著國家綜合國力越來越強,,積累的經(jīng)驗越來越豐富,,移民政策也更加完善。但即便如此,,開始時,,很多人還是不太適應,,畢竟得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。
弘德村的土地不多,,人均只有一畝地,。大部分人只能靠打零工維持生計:搞綠化、栽葡萄苗,、種枸杞,,或者到蔬菜基地種菜。這批搬來的人多,,所以工價較低,,一天也就五六十塊錢,上了年紀的,,人家還不愛要,。
“在老家,割麥子的時候天最熱,,頂多也就二十七八度,。到這邊,中午就得三十七八度,,高了近十度,,上年紀的容易曬暈,人家雇主也要承擔風險哩,!”劉克瑞說,。
路平了,水甜了,,居住環(huán)境改變,,吃喝不愁。但跟老家相比,,過的還是窮日子,。
2014年,弘德村貧困發(fā)生率高達88%,,村中常住人口1522戶6444人,,建檔立卡戶就有1036戶4497人,人均年收入僅1800元,。
就是在這一年的中秋節(jié)后,,劉克瑞經(jīng)歷了人生最大一次變故。打工路上一場車禍,,讓他右腿粉碎性骨折,還斷了5根肋骨,。
“傷得太重了,,醫(yī)生說要是在前些年就得截肢了,。”醫(yī)學的進步,,讓劉克瑞重新站了起來,,但醫(yī)療費成為他的沉重負擔。在醫(yī)院躺了一個月,,出院后時間不長,,兒媳婦又產(chǎn)后大出血,花掉1萬多元,。
就在這一年,,弘德村將全村6700畝土地全部整合流轉(zhuǎn)給企業(yè),村民們每年可以拿到流轉(zhuǎn)費357萬元,。
最重要的是,,有了集中連片的土地,就有了集約化發(fā)展種養(yǎng)殖業(yè)和工業(yè)企業(yè)的平臺,。這樣,,弘德村就有了走“合作社+公司+農(nóng)戶”、實現(xiàn)村民從個體經(jīng)營向集約發(fā)展,、共同受益轉(zhuǎn)變的可能,。
通過招商引資,村里引進了七八家龍頭企業(yè),。依托周邊的葡萄種植基地,、飼草基地、健康產(chǎn)業(yè)園,、光伏農(nóng)業(yè)基地,,以及紅寺堡產(chǎn)業(yè)園內(nèi)的工業(yè)企業(yè),村里2300多人都找到了穩(wěn)定的活計,。全村一年務(wù)工收入超過3450萬元,。
但劉克瑞不行。自從出了車禍,,劉克瑞就干不成重活了,。2018年,他重拾在老家養(yǎng)牛的傳統(tǒng),,當年買來的一頭基礎(chǔ)母牛,,陸續(xù)產(chǎn)下兩頭小牛。
村里很多人都想養(yǎng)牛,??墒牵恰凹壹尹c火、戶戶冒煙”,,讓整個村到處都彌漫著牛糞的味道可不行,。村支書任軍帶領(lǐng)大家成立養(yǎng)殖專業(yè)合作社,入駐“飛地”養(yǎng)殖園區(qū),。
從村里出來,,驅(qū)車十幾分鐘來到一片曠野。藍色的養(yǎng)殖棚與瓦藍的天空融為一體,,幾千頭肉牛正悠閑地曬著太陽,、咀嚼著草料。
2019年,,劉克瑞的兒子劉治海成為肉牛養(yǎng)殖場的一名投料員,。裝載機被這個精干的小伙子玩得像個碩大的玩具,稻草,、玉米按照配比裝進投喂設(shè)備,。設(shè)備很智能,自動顯示各種飼料的重量,。
這一年,,弘德村肉牛養(yǎng)殖數(shù)量超過1700頭,貧困戶分紅456萬元,。劉克瑞入股5萬元,,拿到8000元分紅。
2020年,,400多戶村民搶著報名入股,。劉克瑞貸了5萬元貼息貸款,自籌2萬元,,在“飛地”肉牛養(yǎng)殖園區(qū)認領(lǐng)了4頭牛,,由園區(qū)托管代養(yǎng)。次年分紅,,全村“股民”共分得760萬元,,劉克瑞拿到2.3萬元。
村部旁,,新建起一座村史館,,劉克瑞的兒媳婦海小榮當起了講解員。走進村史館,,不管是移民時從老家?guī)淼睦衔锛?,還是村里的新特產(chǎn),不管有聲的講解,,還是無言的陳設(shè),,都在講述著一個主題——變遷!
移民搬遷這些年,層林染綠了山頭,,自來水接到了灶頭,,4G網(wǎng)絡(luò)覆蓋了墻頭,光纖寬帶扯到了炕頭,,致富路連通了外頭,公交通到了村頭,。
“好日子還在后頭,!”
劉克瑞請當?shù)氐臅野芽倳浀倪@句話寫了下來,端端正正掛在新建茶館的墻上,。
沏上熱茶,、端上西瓜,鄉(xiāng)親們講述起什么是“今非昔比,,恍如隔世”,。
“半夜起來去翻山,翻過一山又一山,,雞叫天亮找到水,,回家太陽快落山?!?9歲的海學山道出了過去找水,、馱水的艱辛,而如今,,“自來水壓到了缸沿上,,水龍頭一擰,嘩啦啦淌”,。
“逢點雨下點雪,,土路就成了爛泥灘,大人出不了村,,小孩上不了學,。”73歲的李銀春摸著胡子說,,“現(xiàn)在油路通到家門口,,下雨也能走,下雪也能走,!”
大家七嘴八舌,。劉克瑞的六弟劉克銀說:“以前只有一個赤腳醫(yī),有時下地干活還找不著人,。如今出門就是衛(wèi)生院,,拿卡一刷,該吃啥藥吃啥藥?!?/p>
鄰居李林說:“老家上學得翻山,,摸黑要跑6公里。現(xiàn)在學校就在下巴頦兒底下,,要多方便多方便,!”
問起鄉(xiāng)親們還有什么新要求,更美的村莊,、更好的醫(yī)療,、更優(yōu)的教育、更豐富的文化……村民們的新訴求,,既指向“硬支撐”,,也指向“軟基礎(chǔ)”。
民之所呼,,政之所應,。村里修了地下排水,建民宿,、做餐飲……補齊水,、電、路,、訊,、污水管網(wǎng)、垃圾處理等“硬短板”,,提檔升級醫(yī)療,、教育等公共服務(wù)“軟設(shè)施”。
在中國,,易地扶貧搬遷移民有近千萬人,,相當于一個中等規(guī)模國家的人口。這部分曾經(jīng)最困難的群體,,如何防止返貧,,推進鄉(xiāng)村振興,進而實現(xiàn)共同富裕,?
紅寺堡,,這個全國最大的易地扶貧搬遷移民安置區(qū)在求索!寧夏,,這個移民比例高達六分之一的省區(qū)在實踐,!
這段時間,劉克瑞成了弘德村,、紅寺堡乃至百萬移民的“宣傳大使”,。他的微信朋友圈里,,有膘肥體壯等待出欄的肉牛,有廣場上騎著滑板車的快樂孩童,,有標準化足球場上的動感身影……還有萬木蔥蘢,、蒼葭碧水的酸梨溝。
您沒看錯,,就是萬木蔥蘢,、蒼葭碧水的酸梨溝!
移民搬遷后,,當?shù)貙iT編制規(guī)劃,,因地制宜修復生態(tài)。數(shù)據(jù)顯示,,固原市森林覆蓋率已從實施移民工程前的不到3%,提高至如今的30%,。
隨著小氣候的持續(xù)改善,,固原市降雨量由退耕還林前的年均200毫米增至600毫米,部分縣區(qū)達到1000毫米,。
酸梨溝以前有個“淤地壩”,。草和樹長起來后,無土可淤,,“淤地壩”成了一個蘆葦飄蕩的水庫,。
讓劉克瑞沒想到的是,曾經(jīng)拼命逃離的地方,,成了他們心頭的美麗鄉(xiāng)愁,。劉家的祖墳就在酸梨溝的不遠處。他們相信,,祖先們會守望著這片越來越綠的土地,,看荒塬成風景。(作者:王建宏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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