口弦·五味人生丨一碗面湯的溫度
夕陽。余暉。病房。
一束光線,擠過窗戶的縫隙,淡淡的光暈打在她的手上。她一手端著藍色花邊的小碗,一手握著小勺不停攪動著面湯,柔和的目光聚焦于病床上的老人。
她試了試溫度,剛好。她輕喚,爸,喝面湯了。老人半躺,聽到她呼喚,睜開眼睛,她試著把半勺湯喂入父親口中,湯全拋灑在脖子下面墊著的毛巾上,父親吐出一個字“燙”。
父親生病后,變得挑剔,嚷著要喝她親手做的面湯。她居住在小縣城,父親治病在大都市,一天一個往返,每次到家已是深夜。
她一圈圈攪動著面湯,夕陽的最后一抹余暉,也留在了溫熱的面湯里。這時手機鈴聲響起,她知道是弟弟在催促,到了返程的時間。
父親的表情變得焦灼,扯掉了脖子下面的毛巾,嘴里頻繁地重復著一個字“燙——燙——燙”。她掛斷手機,重新攪動面湯,直到最后一絲熱氣消失殆盡,她開始喂父親。父親咽得艱難,一碗面湯,足足喂了兩個小時。父親背過身,向她擺了擺手,示意她可以出發(fā)了。
她去了醫(yī)診室。上次離開時,她向醫(yī)生反映,父親對冷熱的觸覺肯定有問題,明明溫度可口的面湯,到他嘴里怎么就變得“燙”了?應該有結果了吧。不巧,醫(yī)務人員正在為一個手術方案忙碌著。
返回,護工在給父親喂白開水。茶杯里的水,冒著絲絲熱氣,她急忙上前,奪過護工手中的茶杯說:“茶水溫度高,會燙著的。”護工說:“每次都這樣啊,喝完面湯,老人會要一杯溫熱的白開水。”她怔了一下。看到她,父親吐出了三個字:“不走了?”她口不由心地說:“不走了。”
望著父親一臉滿足,孩子般欣慰的表情,她的心一下子飛到30年前。她有病住院,前期檢查階段,不時有家人去看望她,見到他們,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:“我爸,怎么沒來?”在她心里,父親是山,頂天立地,父親在,她才可以安心。每次父親離開,她總是緊緊攥著父親的大手,小心翼翼地問:“爸爸,不走,好嗎?”畫面歷歷在目,而此刻,懷有竊喜之心的不是當初的小女孩,而是年逾花甲的父親。
淚水一下子決堤。如今父親老了,又患上阿茨海默癥,到了需要依賴兒女的時候,她恍然明白,不善表達情感的父親,在用另一種方式挽留她。
她沒有再去醫(yī)診室。在她返回的那一刻,已經有了答案,父親對熱冷的觸覺沒有問題,只是憑一個“燙”字,延長著她在身邊停留的時間。雖然面湯的溫度不再可口,但余暉下的那幅畫面,透著溫熱的氣息,熨燙著父親的心,也讓女兒剎那間明白正是一朵云的陪伴才使天邊的余暉那般恬靜、安然。(作者:陳閑珍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