姑父住院的消息是父親打電話告訴我的。父親兄弟姐妹八個，如今一半已經(jīng)過世。住院的是小姑父，我們晚輩是一定要去探望的。

我和愛人一起去醫(yī)院，帶了些水果、牛奶。疫情防控期間，醫(yī)院管理嚴(yán)格，不讓過多的人探視。我倆在住院部門口被攔住了，于是又向父親要了姑父的電話號碼。打過去，姑父一聽是我們來探望，語氣很是欣喜。我們站在外面等，老遠(yuǎn)看見一個老人拄著拐杖健步而來。愛人說：“姑父都70多歲的人了，你看步子多輕便。”

老年人講究禮節(jié)。我喊了一聲姑父，他馬上一臉的笑，小跑過來，嘴里念叨：“你們就不來了么，看把你們麻煩的。”邊說邊走到病房，看見姑姑居然也坐在病床上，我很驚訝：“不是說姑父住院嗎？怎么姑姑也在？”姑姑是父親姊妹中的老幺，從小就被爺爺奶奶寵大，到現(xiàn)在說話依舊像個嬌羞的小姑娘。姑姑嘿嘿笑著還沒開口，姑父說：“人老了就不中用了，我們兩個人腰疼腿疼，一起犯病，一起住院了。”我和愛人都笑了，覺得姑父說話多少有點孩子氣。于是就詢問他們的病情。姑父說：“人老了就這樣子么，腰腿不利索了。隔段時間不治治就不行。這里的醫(yī)生好，把我們安排到一個病房，方便互相照顧。”姑姑還是嘿嘿笑著，說：“就是就是。”由于我們常年在外，回老家也很少遇到姑姑、姑父，之間多少有些生疏。為了找話題，就問他們從老家到市醫(yī)院來看病，是怎么來的？沒想到一句話倒讓健談的姑父沉默了。

姑姑說：“自己坐車來的。老家坐車到縣城，再轉(zhuǎn)車坐過來的。”姑姑說完就看姑父，姑父的神情不太自然，我和愛人有點不明所以。姑父坐了會兒說了一句：“娃娃都忙著呢，我們就沒讓送來。”

原來如此！我終于明白這么半天，姑姑和姑父的閃爍其辭和不自然是什么原因了。姑父有三個兒子，大兒子和二兒子是農(nóng)民，三兒子是教師。老人把面子看得重，大老遠(yuǎn)來住院，沒有兒子護送陪床，在他們看來是非常沒面子的。我和愛人倒覺得沒有什么，現(xiàn)在交通方便，住院條件又好，沒必要非得家屬陪伴。打針吃藥檢查有護士，床頭有呼叫器，病房有衛(wèi)生間，十分便利。再說老兩口一起住著，還有個拉家常的，不寂寞，挺好的。年輕人生活壓力大，農(nóng)活和工作都不能輕易放開，不能來陪伴也情有可原。

我們把想法給兩個老人說了，姑姑還是嘿嘿笑著，說：“就是就是。”姑父低著頭沒言語。

為了岔開話題，我問姑父，表哥現(xiàn)在日子過得怎么樣？低著頭的姑父馬上來了精神，眉眼里都是笑：“三個兒子現(xiàn)在日子都過得好！老大養(yǎng)著十幾頭牛，家里小車、拖拉機、鍘草機啥都有。老二買了臺挖掘機干工程，還開著餐廳，錢不缺，就是見不到人。老三兩口子一個教師、一個護士，汽車樓房都有了。娃娃們?nèi)兆佣歼^得紅火，就是太忙了。一年到頭沒個閑時間。”我和愛人都說：“這樣多好，忙了好，只要日子過得好，忙也有勁頭。”姑父頓了頓，又恢復(fù)了不自然的神情，說：“這次出來看病，本來老大要送，我一看一走最少得兩天，牛沒人喂。老二一停工，一天損失大得很。老三學(xué)校忙得很，假也不好請。就沒給他們說看病時間，我倆搭車來的，昨天他們打電話還抱怨呢。”我和愛人都笑了，老人小孩，看來姑父是有點小心結(jié)沒解開。理解歸理解，面子還是看得很重的。誰說只有年輕人虛榮，老人也一樣，只是所求內(nèi)容不一樣而已。

過了兩天，我們又去看姑姑姑父。提了些飯菜，老兩口很高興。姑父告訴我們，他們明天就要出院了。我們問治療的效果怎么樣？姑父說：“人老了就這樣子，身體零件到出問題的時候了，治療治療緩解緩解就行了。”老人對此想得很通透。

我們留老兩口出院后去家里住兩天。姑姑笑呵呵地說：“不住了不住了，回呢。”姑父說：“老三說他明天來接我們。這娃娃，我說他忙就不來了，還偏要來。坐班車和他接有啥區(qū)別，班車還寬敞些呢。”我打趣道：“姑父怕沒說心上的話。”姑父不好意思地笑，拍拍后腦勺，說：“也好，來接也好。他盡了孝心，我有了面子。也能行。”

我們一同哈哈大笑。（馬志蘭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