固原有個海子峽
固原海子峽不是說它多么有名。中國地域遼闊,美景居多,單說“峽”之景觀,海子峽算什么?況且海子峽這名字也沒有什么特色,大地上的哪個峽不可以叫海子峽?兩座山夾著一股活水,無論水多水少,都可以美其名曰海子峽。然而,在固原,提及海子峽,它就是海子峽,獨一無二,無峽替代。
固原有個東海子,也有個西海子,其實,西海子就在海子峽。既然西海子就在海子峽,不用說海子峽就在固原的西邊。海子峽是自然造化,西海子是自然造化,但西海子人為的點化比海子峽早。不被人為點化的自然造化也只是自然造化。自然是自然的自然,景觀是人的景觀。海子峽因為西海子而得名聞世。在固原民間,老百姓知道西海子比知道海子峽的多。西海子之所以有名,是因為西海子廟會有名。每逢農(nóng)歷六月十二,西海固十里八鄉(xiāng)的老百姓會說,走!西海子趕廟會走。
記得1990年的農(nóng)歷六月十二,我在西山的一個中學(xué)教書。恰逢禮拜天,沒事兒可干,就和幾個年輕老師翻了幾道梁,翻過幾座山,來到了西海子。那時我對西海子的水沒有什么印象。印象深刻的是水的一邊有一塊平地,平地的西邊有一個土臺子,土臺子上有一個戲樓,戲樓里有一個青衣女子沒完沒了咿咿呀呀地唱。聽得我都有些餓了,青衣女子走了幾個圓圈,甩了幾下水袖,又沒完沒了地唱。臺下坐著的站著的老年人都聽迷了,我實在忍不住,吆喝幾個年輕老師擠出人群 。突然,戲臺后面跳出來一個白眼窩子的丑角,插科打諢,活躍氣氛,一驚一乍地道白:“西海子羊,西海子狼,西海子日子長又長。西海子爹,西海子娘,西海子女子別恓惶。你娘翻過了紅莊梁,抱著裹肚子背著糧,管那瞎慫把家賭光!”言辭雖然有一些粗俗,但也潛藏著憂傷的幽默和粗俗的風(fēng)雅。臺上戲劇背后的故事一下子叫我恍然大悟,不就是一個女子跟了一個女婿好賭懶做不成器,把家都賭光了。家里沒有糧,沒有裹肚子(固原方言,棉衣的意思)。女子越想越恓惶,娘家媽抱著棉衣背著糧翻過梁來了。我開心得怔在原地繼續(xù)看那丑角還說什么,孰料那青衣女子又咿咿呀呀?jīng)]完沒了地接著唱。覺得沒意思,轉(zhuǎn)身來到一個賣甜醅的攤子跟前,一人吃了一大碗。見太陽已經(jīng)偏西,在西海子的清水里洗了個臉,踏上來時的路,翻過幾座山,翻過幾道梁,回到了學(xué)校。
以后三十年,西海子和我沒有什么交集。非要說有交集,就是有時候閱讀海子的詩歌或者給學(xué)生講海子的《面朝大海,春暖花開》時,不由自主聯(lián)想到固原的西山有個西海子。于是,覺得西海子這個名字還蠻有詩意。尤其十幾年前有個叫刀郎的歌手把一首《西海情歌》唱得人人都會唱的時候,每當(dāng)聽到熟悉的旋律——“等不到西海天際蔚藍(lán)/無言著蒼茫的高原/還記得你答應(yīng)過我/不會讓我把你找不見/可你跟隨那南歸的候鳥飛得那么遠(yuǎn)/愛像風(fēng)箏斷了線/拉不住你許下的諾言……”情不自禁聯(lián)想到固原西山的西海子,覺得西海子的愛情就應(yīng)該如此凄美動人。雖然刀郎的《西海情歌》的西海和固原的西海子八竿子也打不著。
這些年,老百姓的日子愈來愈好,私家車愈來愈多,城市愈來愈擠,擠得喘不過氣來,向往自由出氣的地方。于是,有時聽到同事朋友說到海子峽旅游,沒什么意思。海子峽在哪里?說來說去不就是固原城西南大山里的西海子,我三十年前就去過,只是現(xiàn)在沒有私家車,騎自行車幾次想去都沒有去成。
這些天兒子割了闌尾,居家恢復(fù)身體。說是恢復(fù)身體,其實,不是睡覺,就是耍手機(jī)。睡覺可以接受,如癡如醉地摸手機(jī),不利于刀口的愈合,我有點出不了氣。于是,就喊兒子,走!看沈家河水庫走。走!看賀家灣水庫走。走!看青石峽水庫走。看來看去,城附近可看的沒什么看了,自然想起了海子峽。可是,從固原城去海子峽的路我不知道。兒子嘿嘿一笑,高德導(dǎo)航是干什么的?
一路聽著于謙輕松幽默的錄音導(dǎo)航,車輕松流暢地行駛在彎彎曲曲的柏油路上,竟然沒有遇上一輛車,原來路是才修好的,沒有交付使用。導(dǎo)航于謙說,目的地到了,還賴著干什么?我們便拾柏油路旁的黃土坡子慢上。沒走兩步,一只木頭橫桿擋住了去路。兒子點了一根煙抽。一個悶悶的聲音說,煙掐了,從這邊坡坡上走下去看看。轉(zhuǎn)身看時,一個年近花甲的男人,站在一間紅磚墻房子門前狹窄的土臺子上抽煙。再看房子門旁,掛著一個白底黑字的牌子——原州區(qū)海子峽水庫管理站。悶聲男人可能是水庫管理員。我望著他笑了笑,心想,怎么不見三十年前我逛廟會看戲吃甜醅子的地方?想問又不好意思開口問。
順著土坡慢下,天高云淡,陽光燦爛。但是,昨天下過一場雨,有的地方泥濘不堪。然而,這絲毫不影響好心情。尤其路邊有一種叫不上名字的小黃花,一點一點羞答答躲在綠草叢里,在深秋的百花寂寥里掩藏不住卑微驚艷的美麗。兒子說,這地方不錯啊!有山有水,一個人都沒有,世外桃源啊!是啊!走了半天的確一個人也沒有看見。仿佛這一峽的空氣專為我倆呼吸,一峽的清水專為我倆碧綠。滿山的灌木專為我倆茂密,滿天的白云專為我倆飄逸。還有那水上的鳥兒飛來飛去專為我倆得意。兒子遞過來一瓶礦泉水,打開喝時,我想,據(jù)說固原城人民原來的飲用水就是從海子峽引過去的。如此說來,海子峽的這一汪清水應(yīng)該是活水,不單純是雨季的積水。那么“問渠那得清如許?為有源頭活水來。”活水的源頭在哪里?帶著這個好奇,我和兒子一直往下走,走著走著,走進(jìn)了最南邊的峽口。峽口被東西兩面的青山死死夾住,一股溪流從青石縫中跳躍歡歌而出。逆溪流望去,不見溪流,只見青草碧樹堆積彌漫,和高處的藍(lán)天銜接得沒有縫隙,云飄藍(lán)天,如云游樹間。海子峽上白云飛,綠樹藍(lán)天無罅隙。秋草長,溪流唱,靜水深峽獨自藏。此時若有釣魚人,也真是“西塞山前白鷺飛,桃花流水鱖魚肥。青箬笠,綠蓑衣,斜風(fēng)細(xì)雨不須歸”了。可惜天朗氣清,秋風(fēng)颯爽,雖然遠(yuǎn)處隱隱約約有一個釣魚人,卻不見一絲細(xì)雨。
如此風(fēng)景,難怪清代皋蘭人王兆駿作《西海春波》,贊美西海子美景和導(dǎo)水入城之善。詩云:
飛來萬朵玉芙蓉,
中匯流泉列五峰。
地?fù)?jù)朝那通朔漠,
天開靈境接崆峒。
頻將秋草肥屯馬,
信有春雷起蜇龍。
聞道當(dāng)年兵備使,
分渠猶自利三農(nóng)。
兒子掏出來手機(jī),開始百度,曰:西海子,秦漢時名朝那湫,清代被稱為固原八景之一——西海春波。位于六盤山余脈深處,東西闊1里,南北長3里。水深淺不等,最深處約有10余丈,有三個“黑水眼,水冒涌而出。”明代《嘉靖固原州志》載:“朝那湫雙出于都盧山,左流州曰東海,右流州曰西海,西海子大于東海,湛澄且甘。”
我說,好了!好了!又看手機(jī),陽光下刺眼睛。想,西海子,朝那湫。還是“朝那湫”這個名字好!放到全國都有特色。不說“朝那”二字點明固原,單說一個“湫”字,如西海子之綠水深不可測,誘惑人生發(fā)無窮無盡遐想。可是,歷史的約定俗成,已經(jīng)沒有可能回到雛名。如果說六盤山是黃土高原上亭亭玉立身著綠衣的妖嬈公主,那么西海子就是妖嬈公主秀發(fā)上一枚晶瑩剔透的碧玉。只是看不見當(dāng)年逢廟會的地方,也不知這些年還有沒有廟會,如果有,想必另有一番風(fēng)雅。
兒子見我不說話,問,想啥呢?景不可一次看夠,最北邊堤壩上可能就是當(dāng)年逛廟會的地方,閑了再去看看。我自言自語,這是在西海子嗎?兒子笑,導(dǎo)航導(dǎo)的是海子峽,無論海子峽,還是西海子,開心就好!
微信咨詢一個朋友,朋友發(fā)過來一張圖片,我恍然大悟,原來我們在海子峽的海子峽水庫,西海子在水庫西南方向的三十幾里處。難怪看不到當(dāng)年逛廟會的地方。
海子峽!海子峽!海子峽水庫都這么誘人,三十年過去,彈指一揮間,曾經(jīng)的西海子不知道現(xiàn)在有多耐看?(作者:張政軍)